开明五年春，登基五年的大梁皇帝萧景琰有了自己第一个公主，起名萧辛菀。
依旧在云南守卫南疆边境的穆霓凰，现今的聂夫人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和前来相助平定南楚来犯的江湖人士说了这事。
那人戴着帷帽，隔着面纱让人看不清面容，“辛菀……”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瞬间大脑似乎闪过很多片段，又瞬间消失，全然不见。
他当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相同又不同的人生。
一切都如同他所经历过的种种，只是最后，他死了，死在了战场之上。
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归途，而不是在战胜大瑜之后，名为战死，实际却只是晕厥过去，在琅琊山顶再次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说是奇迹，那是因为他是真正的活了过来。
蔺晨那个蒙古大夫当时就确切地告诉他，他昏睡了三天三夜，火寒之毒已经完全解了，虽然身体终究是弱了些，但至少得以安享天年。
南疆边境已经安定下来，与穆霓凰告辞之后，他骑着一匹唤阿驴的马慢悠悠的回京看望故友，之前萧景琰次次相约他都推辞了，这次为了他女儿的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就违背了自己与先皇的誓言，竟是一如当年年少时的林殊所独有的热切冲动。
至于一匹汗血宝马为何叫做阿驴，他也想不明白，只是这么叫出口后就改不了了。
他突然发现了很多疑点。
例如那匹叫做阿驴的马。
例如一直贴身带着的一个针脚不是很工整，绣图很奇怪但他知道那是桃花的荷包。
例如喝完药后总是想吃蜜饯，即使那药真的不苦。
例如尝过的好吃的点心总会多买上一份，自己却又不吃，任其腐烂。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他是不是忘记了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又开始做梦，这次梦境里真的多了一个人。
她总是被云雾遮盖着让他看不清她的样子，说是她，是因为他可以听见她叫他的声音，“长苏哥哥，”“长苏哥哥，”一遍又一遍，有开心时脆生生地叫，有撒娇时软糯糯地叫，有伤心时哭的一抽一抽莫名让他心疼的叫……
一次又一次，越发真实却又越发虚幻。
“阿菀！”
他全身是汗的从床上惊醒，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头痛欲裂。外面传来客栈小儿的声音，“客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调匀呼吸，像是刚刚溺水获救之人，声音嘶哑的很，“给我打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他只身进京，飞流，黎纲，甄平一人未带，当年的梅长苏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他不想再生波澜。
“先生请。”
已经升至禁军大统领的列战英恭候在林府侧门。
他拱手行礼时眼睛看向帷帽垂下来的朦胧面纱，很想多问一句列战英，你是不是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林府的大厅里，大梁如今最尊贵之人正背对着他，望着天上孤冷凄清的月。
朝中都知他们的陛下和这座帅府的少主人有着怎样的情谊，陛下将这座人去楼空的府邸重新按原貌修缮，常常会时不时的换身常装出入帅府祭典好友，回忆往昔，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小殊......”他脱去帷帽跪下向萧景琰行礼，萧景琰急着想扶他起来，却被他的眼神制止了。
“礼不可废。”
萧景琰沉默不语，无人可知在他接到梅长苏到金陵时他的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波涛汹涌，他甚至想过那份死亡名单是真的，列战英带给他梅长苏还活着的消息只是安慰他的假象，就像现在，梅长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眼前，他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你，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过的好不好？
“我过的很好，去霍州抚仙湖喝了仙露茶，在祝圣寺秦大师那儿吃了素斋，修身养性了一段日子，游过小灵峡，守了十来天看到了佛光，凤栖沟的猴子把蔺晨那个蒙古大夫折腾的气坏了，拜访了江湖上的朋友，”中间咳了两声，萧景琰赶紧递上热茶，梅长苏喝了两口，就接着又说，“那里有一个婆婆做的醉花生特别好吃，下次给你带点，这次的都被飞流吃完了。”
气色也比五年前离京时好了许多，看来身体的确大好，萧景琰一直提着的心终究放了下来。“那就好。”
“还没有恭喜你，又做父亲了。”
梅长苏真心实意为他高兴，“儿女成双方为好字。”
他顿了顿，“不知道公主叫什么？”
想起自己的小女儿，萧景琰心中一片柔软，“萧辛菀。”
“可是水木清华，婉兮清扬的婉？”
“一开始静怡（柳氏闺名）的确想取这个字，但是被我改了。”
“哦？那是什么字？”
他低眉浅笑，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菀彼桑柔的菀。”
梅长苏屏住了呼吸，稳住自己的心神，“可有什么说法？”
“那有什么说法，就觉得这字不错，茂茂盛盛的，小孩子健健康康就好。”
“是吗？”
梅长苏的眼神又暗了下来，原来景琰也不知道她。
他该怎么去找一个大家都遗忘，自己也记不清的人？
梅长苏拒绝了萧景琰的挽留，这京城他是真的不想多呆。苏府在五年前就让黎纲和甄平收拾干净，卖了出去，就算留有痕迹，这五年也应该都全然消散了吧。他重新回到了江湖，按照梦里的提示，开始随着阿菀的步伐，再走一遍她走过的路。
阿菀应该是一个明媚活泼的女子，在梦里，他看着她装男子，游历江湖的同时医治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有的真的被他碰见了，却对他口中的人没有丝毫印象，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他并没有失望，只是继续走。
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脚村庄里，他遇到了一个记得她的人。
那是一个自称已经过了耄耋之年的老奶奶，孤居在此，亲切和善让他想起对他关爱无比的太奶奶，“你说小九啊？”
老人家年纪大，话已经说得断断续续，吐字模糊。他听清时，感觉泪水就要冲出眼眶。
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记得你。
那天老人家又拉着他说了好多话，他仔仔细细地听着，却没有更多的有关阿菀的信息。
夜晚他辗转难眠，待第二天陡然清醒去找那位老奶奶说话之时，他才发现老人家已经在梦里安详的走了，也算喜丧，他亲手埋葬了老人家，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又继续前行。
不知又这样走了多久，失望了多久，后来阿驴也死了，他摸着阿驴的鬃毛，看着他渐渐失去明亮的眼睛，“你也记得她，对不对？”
阿驴微弱地应了一声，流下了一点清澈透明的泪水。蔺晨终究看不下去他这般疯，和飞流一起把他带回了廊州。
他醒来时摸索却找不到荷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在找这个？”
蔺晨拿着荷包晃了晃。
“你给我。”
他一不小心扑了个空。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紧张成这样？”
对于一向爱美的阁主来讲这荷包除了绣工实在差的可以真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难道和他这一年疯疯癫癫有所关系？
“你干嘛？”
梅长苏生气，蔺晨居然直接毁了他仅有的她活过的证明？
“我在你身上发现这个荷包的时候它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蔺晨有些吃惊地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梅长苏这般激动。
梅长苏拿着荷包仔细端详，时间似乎在和阿菀相关的物件上流逝的都特别快，这荷包一年前尚似崭新，现在却像用过许多年一般，破旧不堪了。
他对她的记忆会不会也像这荷包一样？他不敢想。
一张薄薄的信笺静静地从快要坏掉的荷包中静静飘下，出现在二人眼前。阿菀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做荷包，放了许多平心静气，颐养身心的药材，把荷包塞得鼓鼓的，以至于他并没有发现这里面内有乾坤。
信笺散发着药物的清甜香气，底有桃花暗纹图案，上面有一句诗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是他的笔迹又不是他的笔迹，右下角清清楚楚写着两人的名字：梅长苏，晏菀。
“晏菀是谁？”
蔺晨念起这个名字，心里有些不知从哪冒出的悲伤之情。
是一个我爱的极深却又忘掉的人，梅长苏一只眼睛悄无声息流出的泪水印在了晏菀的名字上，墨团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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