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流小说

7. 他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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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有的时候是隔了一天,有的时候是隔了一周,有的时候是早上,有的时候是傍晚,有的时候会坐在那里与我说上一两个小时的话,有的时候会与我一起安静地看书,也有的时候会自己靠着窗台,在清风下打起盹来。

我不怎么与他说话,但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哪怕是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也能够很开心。可是,他大概并不是那么多话的人,因为他说话的语速是不急不缓的,平常喜欢话多的人语速总是会比平常人快一些,显得有几分急躁与不稳重。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明明没有怎么开口,也没有这么要求过他,我却就是感觉到他是在陪着我说话,而不是一个人在那里自顾自地絮絮叨叨。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那一次他说他是因为我才来的,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我的什么。而且他这些日子来的行为也不像是在谋求着什么。

果然是很奇怪的人。

今天下了场暴雨,本来这与一直呆在房间里的我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却还是因为这天气的转变而一下子生病了,很无理取闹的理由,但是我已经习惯了。我的身体很不好,时常会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生起病来,只是,这还是他看见的第一次。

将近傍晚的时候,树上传来沙沙声,随即他从窗户外跳了进来,“米娅。”

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他走到我的床前,那个金发的脑袋冒到我的眼前,“你又在睡觉吗?这个时间点睡觉晚上会睡不着的。”

他很认真地说:“晚上失眠会很难受的。”

说完,他忽然有些惊讶和慌张地叫了起来,“米娅!你的脸好红!”

然后他伸出手,碰了一下我的脸,“天啊!好烫!你在发烧!”

“有人知道吗?医生呢?米娅你快醒醒……不对,我应该去叫人……”

他一直在我耳边吵着,吵得我的头更疼了,于是我没忍住,十分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喝了药了。”

“这样啊……”他松了口十分夸张的气,然后我从那勉强睁开的一丝缝隙中看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止住了,最后他说:“那你好好休息。”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话,但是在听见‘好好休息’的时候我就已经支持不住的意识开始涣散起来,以至于我并没有来得及在大脑中理解他的那句话。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冷冷的月色已经替代了那昏黄的晚暮,我的脑袋还是十分的沉重,但是因为口渴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恢复几分神智。坐起身,突然脑袋上一个东西滑落了下来,砸在了我的被子上。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块叠着的湿毛巾。

“啊,米娅,你醒来了啊……”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我侧眼看去,便看见他靠着床坐在地上,此刻正揉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你感觉好点了吗?”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他有些郁闷地揉着自己的脑袋轻声嘀咕,“真是的我居然睡着了,实在是太大意了。”

他靠近我伸出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明明是在黑暗中,我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他那一双微微蹙起的眉和清澈的眼睛,以及那双眼睛中自己的倒影,然后我听着他琢磨着说:“好像稍稍没有那么烫了呢。”

男孩那低压的声音滑过我的耳畔,让我觉得耳朵十分酥痒,那股痒意染至我胸前的那块地方,让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落下手拿走我被子上的那一块湿毛巾,然后转身就要走。

“你在干什么?”

我听着我自己那有些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去再弄湿一下毛巾,马上回来。”

然后我看着他的身影跑进了浴室中,听着那水声兀然响起,哗啦哗啦,好似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这时候,我忽然想了起来,那个时候,在那句‘好好休息’之后,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陪着你。”

他拿着再次浸湿了的毛巾回来,“你还没有好,还是先躺下吧。”

他十分严肃地说。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无名的饥渴让我觉得那股痒意不退反增,让我十分手足无措,我下意识地说了句,“我想喝水。”

可是不是的,那阵饥渴喊着的并不是水。

他马上去了桌子那里将水杯端来,“给你。”

我端过来小口小口地抿着,身体上的干渴暂时得到了些许的缓解,然而那更为强烈的饥渴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啊……没有人发现我在这里……”他忽然看着钟如此说道:“没有一个人来。”

他的声音落入平静,随即我听着他忽然砸了一下床,那无力的拳声让我看了过去,将他脸上的愤怒一下子印入我的眼中,“明明你在发着高烧!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医生和仆人就算了,你的父母也完全不管你的死活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些日子来,他都是笑着的,但是这个时候,他捏紧了拳头,眉毛倒竖,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疑惑地问:“你在生气,为什么?”

我很熟悉人愤怒的表情,我曾经害怕过,后来就觉得没什么了,但是此刻,我所感觉到的情绪却不在这两者之间,甚至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不生气吗?!”

我摇头,他忽然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你……”

在脑袋的昏昏沉沉之下,我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很难得的,我有了与人交谈的欲望,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生病了。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的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才回答,“你的父母不关心你,你不难过吗?”

“父母应该关心自己的孩子吗?”

我听见自己那与他完全不一样的声音,他的声音中总是夹杂着什么,让人感觉到是充实的,饱满的,就像是他总是带来的果子一样。

他沉默了,这是很难得的,他竟然会是我们之中沉默的那一方。

而同样难得的,是我成为了我们之中说话的那一方。

我有些不解地喃喃:“我在书上看见过,我一直以为是骗人的。”

我的声音很低弱,但是在这寂静中却很明显。

我看见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的话,最后他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先躺下休息吧。”

在我躺下之后,他将那已经染上他的体温的湿毛巾放在我的额头上,他那俯看着我的双眼充斥着我不熟悉的情绪,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察觉到它的美丽,美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有着能让黑夜不再可怕的力量。

“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他的话。

“没有人来也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我看着他,与自己那迷糊的大脑争斗着,“为什么?”

我努力地保持着我最后的清醒。

这一次,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问题,他低着声音,轻轻说道:“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

虽然他只是个与我一样大的男孩,但是他的声音却是稳稳重重地,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咋咋呼呼,即使他兴奋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比别人的温和许多。

他坐在了我的床边,让我的床垫往他那边下沉了许多,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倾斜,我感觉我的身体似乎在无法控制地想要往他那边靠去。

他说:“其实,我之前骗了你。我来的时候你也不是每次都在睡觉,有几次,你是在看窗户外面。第一次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我被人发现了,然后我就发现其实你根本没有看见我。即使我从你的面前经过,你也完全眼睛也不眨一下。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瞎子,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在看书。所以我一直很奇怪,明明你能看见,明明我就在你的眼前,可是你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几次之后,我就明白,你是看见了我的,只是你完全没有注意我。

那次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我开口和你说话,你就算是睁着眼睛,大概也一样不会注意到我吧。

明明是坐在这里的人,可是却好像完全不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一样。其实,我好几次都怀疑过你是不是真人,所以后来才会想来确认一下。

本来只是想这样而已,但是接触了之后,就忽然发现大概不能让你一个人。放开手的话,你会死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

在他的声音下,我阖上了眼。闭着的眼睛总是很容易睡着,这一次,我更是轻易地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只是,在彻底地失去自己的意识之前,我的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了那与他的故事一同结束的童话,童话里那只孤独的狐狸对着来旅行的小王子说:“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我的记忆力很好,好到能够让我将书上的话一句不落地记下来,只是也就仅此而已,书上的许多东西我都无法理解,之前所说的父母的爱是这样,小狐狸所说的驯服也是这样。被人驯服后的生活会是欢快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呢?如何又才是欢快呢?所谓的驯服,究竟又是什么呢?我对于小狐狸所说的后半段话充满了疑问,但是却对前半段话心心相惜。

和我过着一样生活的小狐狸觉得驯服是它这样生活的解脱,那么对于我来讲或许也是一样的吧。

我忽然这么想。

在昏睡过去前的最后一秒,我的脑子里响起了小狐狸之后对小王子的请求。

“请驯服我吧。”

小狐狸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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