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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齐衡玉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的鞭伤好似被人泼上了辣椒水般刺痛不已,他陷于泥泞之中,连喘气都觉得艰难无比。
他想,像他这样出身卑微的贱奴,即便是此刻被人鞭笞至死,也不算什么大事。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贱奴的性命。
茫茫光亮里,婉竹吩咐邓姑姑等人把齐衡玉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时又吩咐人去寻个软轿来。
周围人声鼎沸,齐衡玉却只能听见婉竹如莺似啼般的嗓音,他朦胧地朝她的方向望了过去,便瞧见了似神妃仙子般镀着一层光晕的她。
颐莲长公主,婉竹。
意识昏迷前,齐衡玉忆起了自己惨死的家人,忆起了自己为贱奴的这十年,忆起了那镀着光的仙子。
再睁眼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身下躺着的不再是粗粝难忍的麻布藤条,而是比绸缎还要滑腻莹润的云锦软毯。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齐衡玉入目所及的是夕颜花纹样的床顶帘帐,而后才是满是馨香的雅居之所。
身下躺着的是镶云石架子床,周围包裹着他的也不再是阴潮阴暗的杂草堆,身上刺痛无比的鞭伤仿佛也失去了痛觉,伤口只余下冰冰凉凉的触感。
他睁开眼,意欲从富贵窝般的锦被里起身,却见影影绰绰的帘帐外立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一见他醒来,便道:“阿奴,你醒了。”
与所处之地更让齐衡玉惊讶的是“阿奴”这样突兀的名字。
那小丫鬟正是不知世事的年纪,两个挺翘的羊角辫彰显着独属于她的童真。
“公主说了,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不好从床榻上起身。等你再养上几日,再去向公主请安吧。”
童言稚语让齐衡玉忆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位如神妃仙子一般的颐莲长公主从管事的嘴里讨要了他。
可长公主为何要救下他?救下他以后还把他置于此等雅间,难道就不怕腌臜的他污了这名贵不已的床榻吗?
“阿奴,你别怕。这是在公主府里,里头的人可和善了,没人会欺负你。”小丫鬟笑着说道。
齐衡玉拢回了思绪,方才撑起手臂这样的细微动作已扯动了她遍身的伤口,须臾间便疼的他眼冒金星,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阿奴
,是公主给我……取的名字吗?”齐衡玉面色惨白地问道。
那小丫鬟见他说话口齿清楚,心中也放下了些担忧,只道:“公主没有给你取名。是邓姑姑随口帮你取了个名字,你若是不喜欢,改日再换一个就是了。”
良久,齐衡玉才艰难地扯动了嘴角,说道:“没有……不喜欢。”
他这条命都是颐莲长公主所救,命如蝼蚁般的人怎么有资格去谈喜不喜欢,只要能保下一条命来,不至于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让他改名换姓又如何?
不一时,手脚轻快的小丫鬟般端了一盏浓药来,齐衡玉不习惯被人伺候,便自个儿忍着痛喝下了浓药,而后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齐衡玉所处的雅间内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丫鬟和婆子们,她们个个穿戴齐正,训练有素,笔直地站在雅间之中,连喘气的声响都几不可闻。
齐衡玉下意识地朝着珠帘的方向望去,便见那朦朦胧胧的珠帘后头立着个遍身绫罗的华贵女子,女子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姿态娴雅又沉静。
不多时,女子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了身,围立在雅居内的丫鬟和婆子们立时鱼贯而前,有人负责端茶倒水,也有人负责上前去搀扶住身段姣盈的她。
齐衡玉愣神的功夫,婉竹已娉娉婷婷地走到了他身前,隔着一层朦胧如烟般的纱帐,清丽如出水芙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这样九天宫阙之上的神妃仙子,不仅救下了他,还不嫌脏污地将他置于这样馨香无比的雅间之中,于齐衡玉来说本就像个美梦一样不真实。
他连嘴都不敢张,只生怕自己会唐突了眼前的颐莲长公主。
而立于帘帐之外的婉竹也是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眼前之人是身份卑贱的奴仆,却生了一张和她梦里两人一模一样的容颜。
至于那个梦,每每思及都会让婉竹双靥羞红,好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她及笄之后,便总是会做一个怪异无比的梦。梦里她是个身份低微的外室,连吃饱穿暖都是个奢望,成了一男子的外室之后,便汲汲营营地要往上攀附。
其间她吃了不少苦,后来却从外室走进了那男子的内宅,再从一个一人言轻的妾室成为了男子的正妻。
拜堂时,男子俊美的容颜若隐若现,她在
梦中瞧不真切男子大致的面容,却能依稀瞧见那男子的几分轮廓——便与眼前的这个男奴有几分相像。
除了拜堂成亲外,自己在梦中与那男子缠绵的画面更是时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思及此,婉竹便赧然般地挪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只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嗓音如潺潺溪泉般沁人心扉。
齐衡玉受宠若惊,愣了一霎之后才张着沙哑的嗓子答话道:“多谢公主大恩,奴才如今已好多了。”
男子声如一滩古井中的深泉,不知为何听在婉竹的耳朵里,要比那些出身尊贵的京城世家子弟更为悦耳一些。
婉竹耳根一红,可邓姑姑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又不得不拿出几分长公主的威严来,便见她点了点头,而后对身旁的小侍女说:“好生服侍他,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就与邓姑姑说。”
说着,她便离开了雅间,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一路上,邓姑姑皆寸步不离地跟在婉竹身后,脸上总是摆着一副叹息不已的神色,婉竹也知晓邓嬷嬷要劝她什么,便先一步开口道:“姑姑是要我把这男奴赶出公主府?”
邓姑姑一愣,旋即答道:“公主千金之躯,如雪如玉般的名声,若是因个低贱的奴仆带累了公主的名声,便是让那贱奴死上千万次也不足惜。”
那一日鹿鸣花宴,公主不忍那贱奴被管事的鞭笞至死,便张口讨要下了他,且当丫鬟们洗净了那贱奴的脸之后,公主便看呆了眼,而后便将他带回了公主府,并将这贱奴安置在了招待贵客的雅间之中。
公主是何意?莫非是瞧上了这贱奴的皮相?古往今来大多数受宠的公主都会在府里养上几个面首,这本是心照不宣的秘事。
可偏偏颐莲长公主尚未出嫁,若是早早的传出这等养面首的名声,只怕是会让那些意欲迎娶公主的王孙公子们望而却步。
邓姑姑是自小伺候婉竹的奶娘,一生未嫁人,一颗心全为了婉竹一个人,此番谏言也是真心实意地围着婉竹着想。
“奴婢知晓公主是个仁善的好主子,可这世道将人分为了三六九等,公主便是居于九天宫阙之中的上等人,而那贱奴只是陷于泥泞之中的下等人,云泥之别,并不只在公主与他的身份之间。”
婉竹本是不曾往情
爱一事上深想,经了邓姑姑的这一番劝解之后,她也渐渐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对个男奴报以如此尊重的态度。
可忆起缠绕着她不放的那些旖旎春.梦,她又实在是无法把那人当成个下等贱奴看待。
思忖了半晌的婉竹便答话道:“姑姑不必担心,本宫心里自有主意。”
态度依旧如往常一般尊敬无比,邓姑姑虽然从婉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敷衍,却也不敢再出声质疑些什么。
公主府内外并没有因为齐衡玉这个贱奴的到来而改变些什么,可京城却传遍了关于婉竹的流言蜚语。
先是镇国公府上的夫人和世子爷,从管事的嘴里知晓了颐莲长公主讨要走男奴一事,一时都对长公主私底下的作风起了几分怀疑。
“本以为让麟儿尚主是件好亲事。可若是公主做事这般不羁,我倒是不愿意让麟儿受这个苦。”镇国公夫人如是说道。
镇国公却瞪了自家夫人一眼,只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公主不过是讨要了个男奴而已,难道就非得让他做面首不成?流言蜚语不可信,咱们麟哥儿必定是要尚主的人。”
至于镇国公世子他自己,则早就被颐莲长公主的美色所迷,每每遥遥一见婉竹的姣丽容貌,他便觉得心口好似小鹿乱撞一般狂跳不已。
母亲对公主颇有微词,他也是全然站在公主这一边,为公主说好话道:“父亲说的是,流言蜚语不可信,母亲前些时日不是还在府上夸赞公主她仁善有德,没有半点骄蛮之气吗?”
听的儿子如此说话,镇国公夫人便知晓大势已去,干脆便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若是一切顺利,年底时崇明帝便会赐下赐婚圣旨,她家麟哥儿就是当朝驸马,将来便是前途不可限量。
“都听你们父子的就是了。”
*
东宫。
太子洛予方才处理好幕僚们递上来的密报,忽听宫中的大伴进府送消息,便着人将大伴请来书房,细问大伴缘由。
“陛下这两日身子抱恙,又不肯请太医,被皇后娘娘哄着才肯歇息一会儿。娘娘心疼,便让殿下您去金銮殿替陛下批一批奏折。”大伴如此说道。
洛予听后也问起了崇明帝的病情,他知晓自己的爹爹生了副极为倔强的性子,平日里不肯
请太医把平安脉就罢了,即便生了病也要硬挨过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父皇总是如此任性,母后担心也是应该的。”
说着,便打算洗漱一番后进宫。
崇明帝独宠王皇后一人,膝下也只有婉竹与洛予这一对双生子,早早地便将洛予封为了太子,还在朝中为洛予寻了几个权势极高的太师太傅,已然是在为自己唯一的嫡子铺路。
所以代父批阅奏折一事也实属平常,洛予收拾一新后便赶去了金銮殿。
路上大伴便与他闲话了一阵,将皇宫内外的新鲜轶事都说与了他听。
洛予闭眼假寐,兴趣缺缺。直到大伴提起了颐莲长公主,他才拿出了几分兴致,睁开明眸听大伴说些公主的消息。
洛予生的俊美无双,面如冠玉。眉若刀裁,剑眉星目下是一方薄唇,偏他清贵不已,即使生了一副冷清冷心的样貌,也只如谪仙般出尘绝艳。
“这两日陛下也为了宫外的流言与公主生气呢,奴才倒觉得都是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乱嚼舌根而已,公主不过是一时兴起救下了那男奴,怎么就攀扯到了面首一事上?”大伴犹自说着。
一旁的洛予却已脸色大变,并扬手叫停了轿辇,等大伴回身疑惑地望向他时,才冷声道:“什么男奴?什么面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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