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因天气愈发的寒冷,园中诸人都少有在外活动,连贾母与杨郁离处去的也不如往日多。时常三五一群聚在一处或是谈诗或是论画,宝除却偶尔去学里,总与这些人混在一处,再没有不满足的。
王熙凤现在也摸到了杨郁离的几分脉,因此对园中诸人的生活关照极多,特别是嘱咐厨房天寒地冻,万不可怠慢了众人的吃食。
因为天冷菜肉价格皆有上涨,杨郁离还专门拿出一百两银子,弄得凤姐儿笑道:“虽然涨了些钱,哪里就需要这样了?园子里的姑娘们不说都跟小鸟儿似的吃的那般少,也不是大肚子弥勒佛啊能吃这么些?”
再说邢岫烟的丫头篆儿,她本没有什么见识,来到这高门大户颇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事给姑娘丢脸。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园中诸人都相当和气,不说主子们对自家姑娘如何,就是底下的丫头们也没有给她脸色看的。不由放下了心,真心实意和人交结起来。她却不知道,丫头们是因为看到杨郁离、凤姐儿都表达了对岫烟的重视,又得了敲打才有这效果。不少丫头心里其实还是看不起她的,只是面上不敢显现出来。
忽一日篆儿与探春处的翠墨等人说话的时候说到上回刘姥姥来时的趣事,篆儿听她们笑话刘姥姥种种乡人之举,面上陪着笑,心中却多有尴尬,好多事情她也是不懂的。初次进到这美轮美奂的园子,她心中的惊叹真不比刘姥姥少。及听到有人提及刘姥姥喝过的杯子都被妙下令扔掉,才猛然一惊,忙打听妙的具体情形。众人只以为她如同她们一般好奇,一个出家的道姑这般高贵,很多人心里都不以为然,所以说起来很有几分同仇敌忾。篆儿听她们说起妙的孤高、目无下尘,愈发确定是自家姑娘认得的那个妙了。
待篆儿兴冲冲回去禀告,却发现自家姑娘难得一副愁苦的样子独坐在房里。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岫烟苦笑:“原是父亲母亲听说二太太多给了我两件衣裳,又有月钱可拿,让我拿些银子给他们呢。”
篆儿却不好说什么,主人家再不好也轮不到她置喙。
“咱们新到了这里,得了这许多关照,如今住在二姐姐这里,虽说她不在意,可咱们却不能平白使唤了她们家的人。不说我,就是她们自己还得时常给些赏钱呢。听说,薛家姨太太住的这几年里更是大方。咱们比不得她们那些豪富的,却也不能让人嫌啊。二两月钱是不少,可架不住大家时不时便凑钱做点什么,还得打赏下人。唉……母亲竟然跟我说,实在不行把衣裳拿出去卖两件。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脸面去拿亲戚给的衣裳去卖?……”
篆儿不禁后悔,这都怪她,是她没忍住告诉了自家老爷和奶奶二太太给了姑娘衣裳。她本想告诉他们二人亲戚家和善,自家姑娘过得挺好,却忘了这二人于儿女情份上有多么的淡薄。
“罢了,即使你不说,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如今住在别人家里,再不比先前,以后少说多看多听,莫要给人家惹了麻烦。如今,且拿一吊钱出去给他们吧。好在这个月快过完了。”
知道这一切的杨郁离,亲眼目睹了邢大舅夫妻这副不要脸面的样子,真是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真难为邢岫烟能长成这副性子,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新来的四人里,岫烟有如闲云野鹤,李纹也是娴静的性子,李绮的性格虽活泼些,但于文思上却不出众,因此便都不如薛宝琴出彩。再者,她天南海北的走过了,更是比这一众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儿们见多识广,就连许先生、卢先生都爱听她讲以往的见闻。又兼她年轻心热,与黛、湘云、探春等人的关系是最亲密的。
黛是性情中人,她既是认定了宝钗是至交好友,亦把宝琴视了妹妹对待。因此,家中带来的诸多东西,给宝琴的也最是厚重。
还不忘与宝钗打趣说:“以前我独嫉妒你有母亲、哥哥,现在却连弟弟妹妹都有了,真是让人没话说。”
宝钗却叹息道:“说起来,我们家里人也就这几个了,婶娘在家里也是病痛缠身。”
黛便道:“这却是难处了,你们婶娘不打算上京么?”
宝钗道:“再看吧,反正梅家在任上得后年才回来。薛蝌这是先打算在京里安顿下来,给他妹子备嫁。到时候婶娘的身子要是还好,说不得还要接来的。”
黛想起早逝的母亲,又是一阵黯然。
宝钗见此,想她又触动了心事,便转了话题道:“这些事合不该我们来说。昨儿晚上听说姨妈似是有些不爽利,我来就是叫你一同过去的,没成想说上话了。”
黛忙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却是不知道呢。咱们快去吧。难得宝今天去上学,要不然倒是早知道了。”
如今天冷,她们的课也不是天天都上,所以也没得到消息。
“是姨妈不让说的,还是我妈昨儿去和姨妈说话发现的,也不严重。”
二人说着便出了门。紫鹃和莺儿都跟着。
至于杨郁离,自然是不可能得病的。她是看到有人来报这段时间以来风寒伤病的人数较多才想起来自打她来了还没“病”过。
黛、宝钗二人来至杨郁离处,却见探春已经在了。不久,得知消息的众人便陆陆续续都过来了。
众人见杨郁离虽有些不适,精神却还好,也都放下心来。怕打扰了杨郁离休息,不多时便都一块儿告辞了。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了,到了年根底下,各种事情都多。杨郁离也不想给人找事,只“病”了四五天便痊愈了。刚好就张罗着给家里的姑娘们置办过年的衣裳、首饰,这两年贾府里刚好寻摸了几个女红出色的绣娘来,寻常衣服都不用外头做了。今年人多,量尺寸选料子就用了好几日的功夫,新来的四人见识到贾府的大手笔无不惊叹。她们也都是有见识的人,好东西见过不少,却不曾见哪家光给未出阁的姑娘们过年置办衣裳就选尽了各种好料子、好样式。再见到银楼送来的首饰样子后,除了惊叹,也有些不安了。光衣裳就七八套,再加上两整套头面、各人选的自己喜欢的钗、环、镯子等物,合起来的价钱简直让她们心惊。尤其是邢岫烟,她是真心不想接受这些,可是也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别人,因此满心的烦恼。只盼着李婶娘、薛姨妈先推了,到时候她才好说话。
李婶娘和薛姨妈确实客气一回,但是这点子东西杨郁离哪会看在眼里,反倒说她们心放宽些,这些不过是给闺中女孩儿们添点意趣。
贾母知道了起先还是有些心疼的,毕竟不是寻常的小数目,但也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就和杨郁离起了隔阂。况且她本是生长在富贵乡里,最是爱脸面、爱热闹之人,杨郁离这么做也让她脸上有光。如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其他三家都在走下坡路,独有贾家荣华富贵不减从前,帮衬下亲戚也显出了贾家的能耐。
见李婶娘和薛姨妈都推脱不掉,无法,邢岫烟只好去找邢夫人,邢夫人却没有好脸色:“那薛家小丫头跟我们府上一点关系都没有,李家的两个也是,不过是兰儿的堂姨,她们都收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还是我堂堂正正的侄女儿呢,论亲戚比她们哪个不硬气?反正二房有的是银子,你很用不着为她们操心。以后给你什么,你只管拿着就是了。用不了,正好救济你爹娘。你姑妈我比不了人家,手里的钱有限,纵然想帮衬自家兄弟也不容易。”
邢岫烟算是彻底看清了自家姑母的为人,只得诺诺应是。待回到了园子里,更觉没个可以说话的人,即使是妙也不能理解她,毕竟那也是个视金钱为粪土的。
还是杨郁离欣赏她的品格,专门叫了她去开解:“这是给所有亲戚家女孩儿的东西,你实在不用不安。你是什么样的品格,来了这些日子,大家还不清楚?你们姐妹相处也能知道,再没人因你家贫就看轻一二的。至于这家里下人,我也不是推脱,是有些势力的,可是管的再严厉,你能管住他心里想什么?说起来不过是因为见识短罢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说完索性取过一些碎银子和铜钱给岫烟:“家里的姑娘们我都是时不时的给些零花钱的,纵然是在自己家里,有时候也得有银子才好说话做事,这也是大家子的通病了。我原还怕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恰好今日说话说到这里,索性一并说明白。你万不要多想,这就是长辈们疼爱小辈,给孩子们零用而已。就算在乡间,这样的事也是常见的。至于你姑母那里,我们长辈间的事与你们小辈很没有关系,你也不用担心她会说什么。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家,只管和姐妹们一处玩就行了,别的不用操心。住的久了你就知道,我是最喜欢女孩儿了,总想把最好的给你们,这也是弥补我的遗憾吧。你知道,娘娘入宫早,我就是想疼也是力有不逮……”
最后,岫烟终于肯心平气和接受了。走时心中还对杨郁离满腔同情:怪不得二太太对姑娘们那么好呢?原来是这样。她先前就听父母讲过那位娘娘很早就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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