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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菀静坐在药房里，拿着药杵在炮制药材。这个时候七哥哥应该已经到了，不知道长苏哥哥和他谈的怎么样了，她看着屋内的烛火有些愣神，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小九......”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人在喊她，晏菀一个不注意，磕到了手指，血立刻从指缝里渗了出来，红的有些刺目。
十指连心，晏菀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站起来想找伤药，却不知为何，越发觉得心慌。
就在她翻箱倒柜寻找伤药的时候，外面不知何处隐隐传来撞钟之声，晏菀莫名的感觉有些寒冷。她在听到钟声响起之时就停下了动，心里默数，一，二，三......
足足二十七下。
大丧之音。
她听到药房外匆匆走过的脚步声。
“太奶奶......”声音小的低不可闻。
晏菀其实一直不怎么明白她这个曾祖母。在她懵懂孩提之时，大梁南楚尚是盟国，母亲又是盛有美誉的倾城公主，自己也算聪慧可爱，她在后宫的待遇自是不用多说。无论是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还是后宫的诸位妃嫔，谁见了她不是一脸的欢喜和满腹的甜言蜜语，唯有她喊“太奶奶”的这位在后宫时间最长的，面相慈善和蔼的老太太，对她一直不冷不热。不说殊哥哥这个外重孙，就是霓凰姐姐，得到的亲切关怀也比她这个正牌亲重孙女要多的多。
可也是这个老奶奶，在大梁南楚盟约破灭，娘亲死去，旁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时候，收留照养了她整整四年。
手上的伤口还没有凝结，血滴到了散落在地的崭新洁白的桑根纸上。
已是深夜，整个金陵城似乎都在为这位长者哀悼，悄无声息，直到晏菀听到黎纲和甄平二人的急呼，“宗主！”
“长苏哥哥......”晏菀恢复了思考，急着向梅长苏的书房奔去。
她进了书房时便看到梅长苏跌坐在地，和他身前的一滩血红，“长苏哥哥！”
晏菀急忙奔了过去，听见的只有他的低声细语，“太奶奶......”那一声饱含的伤心和思念之情她又岂会不懂？对长苏哥哥而言，太奶奶算是天下最好最好的老奶奶吧。
晏菀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黎大哥，赶紧把长苏哥哥抱到床上去。甄大哥，帮我把我的针具拿来。”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晏菀把了脉，刚准备行针，梅长苏却坐了起来，摇摇手，垂首低声道：“你们不用担心，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黎纲和甄平还在犹豫，晏菀却是快他们一步，快速收了针具，拉着尚在一脸懵懂的飞流走了。
梅长苏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红了的眼眶边依稀有着泪水，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感觉自己的心又回到了寒极彻骨的梅岭，承受着烈火的煎熬。
安静了许久，传来了一阵推门声，梅长苏不用抬头，这个脚步声他认得，是阿菀。
“我不是说了让我静一会儿吗？”
许是刚才吐了血，这气话也说得有气无力的，但明白人都听得出来，他心情真的坏到了一个程度。
晏菀就像没听到梅长苏的话一样，只是静静地把药端到他手边，“既然不扎针，那就喝药吧。”
梅长苏看着眼前泛着热气的浓厚药汁，只觉得烦躁不已，少有的冲动突然间冒了出来，直接一下子推翻了它。
盛药的瓷碗是晏菀昔日在越州用了许多法子，治愈了一位重症的年轻人之后，他的父亲感激她的医术所制。那父亲是一位陶艺大师，从他手里出品的瓷碗自是与众不同，釉色细腻，触感莹润，底座厚实不烫手，古拙中带着精致。晏菀觉得样子好看，寓意又好，收到后便一直给梅长苏用这个喝药。
第一次给长苏哥哥用的时候他就开玩笑说这般精美的瓷碗，万一一不小心弄碎了太可惜。晏菀听到瓷碗落地的咔嚓一声，心想即使没有不小心，这瓷碗也终究是碎了。
她有些委屈，却也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默默地把摔碎的药碗一片片的捡起，碗里还残留了些药汁，沾到受伤的还未来得及包扎的手指，特别的疼。她站起身后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依旧平和，“应该是烫了点，我再去熬。”
梅长苏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懊悔不已，“阿菀！我......”
晏菀愣了一下，脚步越发快的出了屋。
梅长苏看着泼在地上，尚在散着微微热气的药汁，心里不由地抽痛起来，嘴角泛起苦笑，他不是早就经历了漫山遍野的死亡了吗？他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自己的结局了吗？为何在知晓太奶奶死去的消息之时仍觉遗憾不已，世事无常？为何在见到自己猛地吐出鲜血之时还是会有恐慌？
他本以为已经足够冷漠面对这一切的一切，没想到他对这世间，竟是，竟是这般的念念不舍。
“药煎好了，喝吧。”
晏菀还是像刚才那般把药端到他的眼前，连说话的语气都未曾改变。
“如果，”他看着重新出现在眼前的药，忍不住问道，“我执意不肯喝，再泼了药，阿菀打算怎么做？”
晏菀在熬药的时候打了很多腹稿来应对梅长苏不肯喝药，这问题倒是出乎意料，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诚恳，“那就再煎，煎到你喝为止。”
梅长苏忽然想起在琅琊山的第一年，蔺老阁主的一句评语，他原先一直以为老阁主说的是舍了寿命，为了赤焰旧案不惜代价的他，现在想想，怕是说的执意要和他学习医术，想尽方法救他性命的阿菀罢。
“当真痴儿。”
他呢喃了一句，这次说的却不知是她还是自己。梅长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少有的干脆利落。
晏菀从他手中拿回药碗，转身就走，这次换梅长苏抓住她的手腕，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又怔怔地放下，低着头看着自己没有血色的手。
晏菀走后，室内又变得冷清了起来。
这次真的是伤了她的心罢。呵，自自受。
“长苏哥哥？”
她复又坐到床边，看梅长苏在出神便轻轻唤了一声。梅长苏转过头来看着她，带着孩童般的迷茫和不知所措，晏菀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方才的委屈都已不见，“我总要把药炉熄了呀。”
晏菀刚才的话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本就做好了一次不成再接再厉的准备，谁知道长苏哥哥这次这么爽快。
梅长苏再也忍受不住，把晏菀拥在怀里。
晏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长苏哥哥不用怕，阿菀在这，”她就倚在他的肩头，嘴巴凑在他的耳边轻轻重复着同样的话，温柔地安抚他焦躁惶恐，彷徨不安的心，“阿菀一直在这。”
她感受到了肩头传来的温暖湿热。
烛火熄灭后，两人同榻而卧，梅长苏背对着她，晏菀睡在里面，看着清冷的月光笼罩着他单薄的背，她估计长苏哥哥还没睡着，便拉着他说话。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太奶奶不喜欢我，长苏哥哥，为此我都嫉妒过你呢。”
“现在想想，或许她老人家在后宫待了那么多年，早就洞悉世事，看透了这皇家的跌宕浮沉，用她老人家自己的爱关怀着我。”
她停顿了许久，似乎在回忆那位睿智慈祥，为每一个小辈都操心不已的老奶奶，久到梅长苏以为她都睡着了。
不想末了晏菀突然含糊不清地来了一句，“那个碗我好喜欢的呢。”
他心疼又好笑地转过身去，却发现他的小姑娘已经疲惫地睡了过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虔诚地吻一下，视线从她睡眠中微蹙的眉头到依稀湿润的眼角。
“长苏哥哥答应阿菀，一定不会放弃，一定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