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平儿打发走了那几个要东西的婆子后,忙忙地往老太太屋里来了。可巧贾母正歇困觉,院屋内外不敢有人出声儿,只有院子里几个丫头浇花,廊牙子上还有几个女孩子悄悄做针线。
见平儿来了,都忙忙起身悄声问好,又指指帘子里头。平儿会意,打了帘子进来,只见玻璃和琥珀两个大丫头正围着一个鎏金雕花白鹤献瑞流云花纹大暖香炉添香扇气。平儿便问道:“鸳鸯姐姐可在?”
琥珀道:“老太太刚睡着,她还在里头给老太太捶腿呢。我看你是有事儿求我们来的,平日里嘴皮子那样厉害,不能乖巧叫声儿姐姐。”
平儿笑啐道:“好没眼力见儿的小蹄子。知道我脑门上有官司,你还来招我,仔细我戳了你那烂嘴。”
两人暂说些没痛痒的玩笑话解解心焦,那边玻璃早进去暗地里叫鸳鸯去了。
不一时鸳鸯打帘子出来,招手儿叫平儿往西边堂屋里去了,遣走了站门的小丫头方才坐下。平儿瞧瞧四下无人,接过鸳鸯随手倒的茶来,只是放下不喝,笑道:“还有心思吃茶。昨儿那事二奶奶知道了,这也是邪,二百年也想不到的陈芝麻旧事儿,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弄出来。那珍大奶奶也是个妙人儿,竟准准撞上来了。”
鸳鸯吃了一口茶,肘撑桌面儿靠近,与平儿附耳说道:“上一年这事儿做得机密,巧的是老太太从头到尾没理论那寿礼单子的事儿,不过是头几日心里喜欢还看看,过后腻了,只叫你们主仆两个收货入库去。要不是因为老太太一时宽了,你们能得那个巧宗儿?虽说是得了宫里的便利,咱们家大小姐也有光,终究不能两头儿都好的。如今怎么样?做得锣儿响不得,珍大奶奶敢是梦里得了老君的神谕还是怎么,偏就想起问老太太来了。”
平儿问道:“昨儿老太太生气,到底是怎样?”
鸳鸯道:“老太太并未理论到那扇屏子没了那上头去,她还是不知道的。只是生气家里媳妇们办事,竟朝老人家要起梯己来了。待珍大奶奶一走,便咳嗽起来,说‘家里那些东西难道都风刮跑了,还是提点我拿出老脸来,好好查查累年家里各种进项的钱究竟哪里去了。这会子就是现办那些寿礼,终究烦琐些罢了,怎就亏空到要讨我长命续寿的东西?拿我的寿礼去填办别人的寿,这是什么话!往日虽宽,今儿断不是这样理。’”
平儿笑道:“记得这样清楚,定是把你的魂儿吓飞了。”
鸳鸯皱眉道:“可不是吓死我了!都是你们主仆两个无赖,当日拉着我一起做损阴德的事儿。我是个俗人,没念过书,大事也不知道,只凭你们说那宫里事儿是何等要紧,我便信了。不然老太太待我如亲孙女儿一般,我能干那样事,调换了老人家的寿礼改了账目,倒把她最喜欢的物儿排到进贡的礼单上去,送进宫里?就算头顶皇恩,皇家的事儿是第一件大的,也没有这样亏自己家的。”
越说越窝起一股火来,鸳鸯便搬着平儿的脖子拉过来,咬牙道:“今儿这事要漏,倒让我替你们担惊受怕的。你只说实话吧,当日到底为何要把老太太甚喜的那件儿慧纹扇屏子替换了,搬出来进贡去?”
平儿忙掰手讨饶笑道:“好姐姐,你现今知道了,又能当什么饭吃。”
鸳鸯气笑道:“我白听了心里有个数儿不成?世上就你们两个是聪明的,只把别人当蠢叫驴使唤。”
便赌气撒了手,只吃茶道:“你细想去。老太太慈爱,赶明儿真松口了,要把那东西借去,就是自己不看,那边府里一个个人油子一样的,一看那扇屏子并不是上年自个儿孝敬过来的,难道不是一场事!既然准准地只要这个东西,必是有缘故,非它不可的。一旦错漏,我不给你们扛,你们爱死就死,关我什么事!”
平儿轻拍鸳鸯肩膀,笑道:“好姐姐,说这样赌气的话也不抵痛痒。咱们亲姐妹儿一般,从小长了这么大,我不瞒你。因当日确不好说的,原是当年老太太寿辰,皇恩降下,宫里也降了些东西赏赐,又趁着机会带了大小姐的谕过来。明面儿上虽只是遥遥给老太太祝寿,因当日领这些东西要家里有官品的男人都去宫里跪谢,我们二爷倒别样带了个信儿回来。”
鸳鸯道:“什么信儿?”
平儿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大小姐的烦难是最大的,二奶奶那样孝敬老太太,能偷换了她的东西进贡去?原是老爷在里头听太监传娘娘的话儿,出来便与几个心腹的男人说了,二爷便听说娘娘这一年累日都难见皇上,只在凤藻宫里做那些书画闲事儿,一日日太没个意思,颇有些失宠的兆头。算算离回来省亲才多少日子呢,怎就这样了?并不是好事。”
鸳鸯吓了一跳,从来没听说这些缘由,想来凤姐因为她近身伺候老太太,成日亲密难免说漏一两句话,不叫她知道自是最好的。平儿见鸳鸯脸色变了,忙拉她皱眉道:“我当姐姐是亲姐姐一样,还要求你的帮衬,才跟你掏出心窝子来。你万不能漏一个字儿出去。”
鸳鸯拍拍心口,点头道:“我自然知道惜命的。只是娘娘那里有失宠的苗儿,又与那慧纹扇屏子什么相干?”
平儿笑道:“不是我们二奶奶的脑袋,端想不到那上头去。咱们家年年按品进贡,这是定例。只因几年前千辛万苦淘换来的两件慧纹帕子,进贡了去,宫里竟另外下了谕旨来夸奖,往年并没有这样事。从来都是二奶奶办这样进贡的明细,她自知道偏那一年多了两件慧纹的东西,皇家便这样高兴,推算来皇上定是格外喜的。”
鸳鸯已听出来七八分了,悄悄道:“因此凤丫头便把那年寿礼的单子和进贡的单子互换了一项,悄悄调出东西来排在进贡的东西里,送进宫去?”
平儿点头道:“还特特写上那件扇屏子是娘娘吩咐进来的,大合皇上的心思,正好邀一大宠。你瞧那年后宫里赏赐东西都好好的,娘娘一年来一两次问安的谕也都好好的,这才算悄悄把这吓死人的苗头去了。虽不知日子长了如何,到底如今家里上下安稳,没得头上悬一把刀。”
鸳鸯听了半晌,沉思一阵,冷笑了笑:“我说呢。原是我揽总管着老太太的东西,你们又是求我又是给我东西,只说这是关家里百十号人将来生死的大事儿,要我帮着你们偷了老太太的东西出来。那年宫里倒真是另外下旨夸赏咱们家寿孝双全,办好了家里老祖宗的寿,又全了孝敬皇家的心。老太太还高兴呢,只说是自己福厚,这样岁数了还硬朗,又恰赶上这一年皇恩格外浩荡。却不知是这样的缘故!只说宫里若是真高兴了,特特下旨说那绣纹扇屏子贡得好,一下子便漏了,我倒要看你们主仆两个精明猴儿怎么办!”
平儿笑道:“二奶奶和二爷没黑天白日地计较了好几日,才算明白这账。因那慧纹扇屏子算的是娘娘私名儿的东西,只是投皇上的喜好,另外特加进贡物单子里来的。宫里难道上赶着说,一个妃子送来给皇上找乐儿的东西送得好?你当是拿着线头儿当蚕丝的没见识的人家呢!因此大着胆子送去了,到如今也好生着没漏了,也遮过去那年大小姐险些失宠的大事。”
鸳鸯点头叹道:“凤丫头真是操碎了心,难为她想到这几万里的长远事上去,竟能给办成了。只是到如今想起来都缺德,只说老太太哪一日想起来了,偏要看那扇屏子,倒怎么办?”
平儿忙道:“正是来问你这事,你倒先盘问我一通。当日各品爵人家送来的定礼,内中有一件形制等大的扇屏子,也是蚕纱双面绣的,正面也和那慧纹扇屏子一样是西湖山水,只背面不同。那慧纹扇屏子背面是绣的什么东坡的诗,替换的那件儿则是正面山水绣的背影儿,正反异绣,也是个绝好的东西。因此算是八分相像,不细看也无妨,因此才替换了。”
鸳鸯笑道:“这会子不上赶着叫姐姐了?你们也是看准了这几年老太太的眼神儿略不济了,又有我这个巧嘴儿的叫驴周旋,就是看出什么来,也能给含糊过去。老太太也终究懒怠动,搬出那笨重东西来赏玩,不过是安生放着也不理论罢了。前后商议了这么一个好计谋,倒是天衣无缝的,只是没想到如今东府里问起来。”
平儿搬着鸳鸯的脖子叫姐姐,笑道:“二奶奶在家也气得笑,这么个好笑话儿,做梦也想不到的。因此叫我赶着来跟姐姐商议,瞧老太太眼下生气,过后心里慈爱,保不住就应了,那东西一拿出来说不准就要漏。因此这事万不能答应,只求姐姐帮着周旋。”
鸳鸯任她猴在身上,笑啐道:“平日里那样端庄,还被人夸两句像个主子奶奶呢,这会子倒跟我黏猴儿。不是求着我了,你这小蹄子也不能这般乖巧。”
平儿听这话,便知鸳鸯已是答应了,大家当日都是一起做了贼的,少不得互相拉扯着别漏了事儿。便笑道:“这我就放心了,只是说到底东府那头儿并没错儿,只是偏生撞在这针尖儿上,珍大奶奶倒是可怜见的。”
鸳鸯歪歪头,把一双春水无波清净眼一眯,冷笑道:“也不算可怜。我也听说了这缘故,那府里办南安太妃家里人口升官的宴,男人们还有什么高贵的想头,自然是要巴结比自己贵的。讨要了这东西,去投别人的喜欢,过后再送回来,老太太倒成了什么人了?没事时问个安都懒怠动他们那腿,一有了油子可沾,倒来这里猴人。”
平儿忙握了鸳鸯的嘴,啐了她一口笑道:“小蹄子斗大的胆!偏你知道,还是只你长了嘴?这样话还是少说为好,保不齐何时被有心眼儿的人听去,男人们就要动怒弄你。”
鸳鸯把脖子一梗,起身笑指平儿道:“你不用吓我,我不是怕事儿的人。我只认伺候老太太,这番事儿也只是怕老太太生气,不然管你们是死是活呢!你且去吧,别在这里讨我骂了,这事儿我一定给你们遮过去就是了。”
平儿也起身,心里也落下块儿石头,又闲言了两句便要走。鸳鸯说:“你站着。我问你,这月的月钱什么时候发?我们屋里倒不稀罕这点子钱,只是这几日听别处有人抱怨。尤其园子里姑娘们屋里,再不发例钱,有几个精明的姑娘可就要算计了。”
平儿心知鸳鸯所指,又想起和凤姐算的那几本园子里分例的账,只把指头往唇上抵了抵,只说道:“你别忙。既不缺钱,也不用赶着人讨债来,横竖这两三天就发了。”
鸳鸯靠着门框子,笑道:“你们又算计什么巧宗儿呢?都是你主子精明,就差掉在钱眼儿里了。我倒要瞧瞧你们这样聪明,赶明儿能带到棺材里去不能!”
平儿拿帕子甩了她一下,便出了门儿来,到背人处拿帕子好生顺了顺心口,大出一口气。便自语道:“自寻那些个担惊受怕的事儿!这也是无奈。若不把宫里的事儿顺得妥妥的,家里便是睁眼有福闭眼有祸,永不能安生了。惯会说那样轻巧话,也没人真知道二奶奶的艰辛。如今老虎都骑了,还怕得罪人?”
一面顺着心口,一面出了贾母屋外夹道往园子里来,想绕二门回屋里去。刚过二门,只听院里有丫头的声音,脆亮动听,却是急的:“我们姑娘明儿还要出门呢,你让她黄黄脸儿着出去?你们不给,在这里骂我,回去姑娘也要骂我,我难道是该的!”
平儿一听有些缘故,心里却是腾地冒出一股烦火来,大懒理论,只往院门里一站问道:“又怎么了?有事说事,不大呼小叫着,别人当你是哑巴不成!”
且不知又有什么故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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